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妇女队长

时间:2020-01-21 10:41 浏览:

■徐  凯

  “凤枝,今晚在你家开队委会,多炒点向日葵啊!”老队长如福一声喊,隔着一块地的母亲应了一声“要得!”
  收工的人们一窝蜂地跑回家,从一个战场打到了另一个战场,唤醒在门口睡着的孩子,料理猪圈里嗷嗷叫的猪崽,挑水,烧火,做饭。只有母亲上到阁楼“彻”(方言)两升向日葵装进篾簸箕,从木梯子下楼进厨房,一个连二灶一齐烧火,小灶做晚餐,大灶炒葵花籽。
  生产队,这个中国农村特定历史时期内的最基层组织,我的母亲曾出任其中的妇女队长,一干20多年。母亲的辈份又在湾子里很长,各个不同辈份的人喊她“凤婶”,“凤奶”,“凤婆”,母亲为她们喜,为她们忧,为她们挡风雨,为她们鸣不平。母亲能赶到欺负妻子的男人面前一顿痛斥,母亲能在水田里拉起例假的女社员。在一个抢雨的黑夜,在大雨中拼命抢谷子进仓库的人群里,母亲取下自己头上的斗笠戴在一个女人的头上,这个女人调头一看,母亲已经迅速消失在雨幕里,一切都是悄无声息。这个女人不是别人,竟是一个地主的儿媳,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,母亲的这一举动,需要多大的勇气,需要何等慈善的心胸?正是母亲的仁爱之心,赢得了满门的爱戴与崇敬。
  老队长如福曾说过一段话,被社员们认为是通过一件小事对母亲精神世界的揭示。他说,每回下雨天全队男女劳力一起“打要子”(方言,用稻草搓成绳子用来捆稻谷),只有凤枝打的“要子”最牢,听拉,拉不断。听揉,揉不散。这是一根苋菜管一样瘦小的手打的啊,为什么比这粗壮得多的手打不出来?因为她舍力,不惜力,因为她是把公家的事当自家的事做。是的,母亲的精神世界就是这样的,忠诚,忘我,不知道什么叫保留,不知道什么叫吃亏,这是一个人的心地,是骨子里的东西,甚至与生俱来。从深水田里抱起来的稻谷,人人都知道捆这样的草头“不是人”做的活,一句不会捆就优哉游哉地去抱谷,我的母亲一捆就是一整天,一捆就是一整季,每天下来,从头到脚全身没有一寸干的,母亲就包这样的活,因为她认为这是在给自己家干活,不然,怎会有让人心灵震撼的事常在母亲身上发生。
  一个盛夏的午后,天气突变,狂风大作,黑云翻滚,白天顿时变成了黑夜,暴风雨就要来了。生产队的地里有捆好了的一地黄豆萁,晒场上有晒着的黄豆,别人在昏天黑地里吓得往家赶,我的母亲拿着冲担往外跑,瘦弱的母亲一囗气从地里挑回六担黄豆萁,每担都超过自己体重几十斤,再跑到晒场抢黄豆,每箩近百斤的黄豆往肩上扛,又一口气背八箩黄豆进仓库。这是人在危急时刻迸发出的力量奇迹,这是人在关乎自己身家性命时才会有的惊人之举,这就是一个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,这就是我的母亲。
  全湾只要有红白喜事,人们也会想到他们的凤婶,凤奶或凤婆,因为她会做一手好菜,请厨师要花大价钱。喜为人喜,忧为人忧的母亲就会尽心尽力去帮人,既要做得好看,为主人家争面子,又要为主人家精打细算,连油都怕浪费一滴,几个日夜不能睡,本就不吃荤的母亲几乎是饿着肚子做,十几席几十席做下来,人累得站都站不稳,脸上却灿烂一片,主家送来的酬金母亲从来分文不收,留下的却是满门的赞誉和众人发自内心的敬佩。
  湾子里有一位与我同辈的大哥,人高马大,力气惊人,脾气暴躁,平时挑粪水一直是四只大粪桶一肩挑。一次与人发生冲突,被彻底激怒,便抡起一条扁担就要找那人打架,无人敢阻,也劝阻不住,危急时刻不知道是谁大喊“快叫凤婶!”母亲闻信赶到,大喊一声“你这是做妹(什么)?不能去!”那位大哥像被施了定身术,转瞬扑通一声,双膝跪地,一声长啸“凤——婶!”扑在母亲怀里哭得像个小孩。
  我的湾子很大,分为大、细屋,大屋有两个生产队,细屋有一个生产队。这三个生产队曾准备联合爆发一次与外湾的械斗事件,起因是湾子里一位妇女被另一个湾子的人打了,要实施报复,三个生产队的队长亲自发动,组织男子汉到村口集结,计五百余人,准备向当事湾发起进攻,男人们拿着冲担、甲鱼叉、棍棒,一场大规模的宗族械斗事件即将爆发。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母亲急赶到村口,站在刀棒林立虎视眈眈的队伍前,双臂一展,奋力一呼,“不能打!打不得!”三个队长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声势震住了,竟没有一个人敢下令出发。几个毛小伙子叫着就要去打,母亲再呼,“那就从我身上踩过去!”
  队伍解散了,一场流血事件避免了。随后,母亲来到队长家,一番苦口婆心,句句振聋发聩。
  母亲,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为什么有如此的震慑力、号召力、感化力?这统统来源于她的人格魅力。她以克己奉公的品行,忘我顽强的意志,真诚博大的爱心,谱写了一曲正气之歌、奉献之歌、仁爱之歌。